随时跑路冷争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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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脚爬回忘羡,当然也可能随时落跑。

【忘羡】寒山《伍》舊版

我跟我的爆字數妥協了,我乾脆寫到第六章好了(哭暈在廁所)

《伍》

歧山有一处乡野间的小小医馆,地处偏僻却络绎不绝。但这还不稀奇,稀奇的是坐镇医馆的,不是仙风道骨的花白胡子大夫,却是一个看来相当年轻甜美的俏丽姑娘。她虽然生得娇小面嫩,那一手绝妙的针灸之术却是无人不绝口称赞。这位女大夫姓温,小字「情儿」,来往医馆的人都叫她「温大夫」,若是相熟的,就敬称一声「情姑娘」。而这一日,她的医馆才刚刚开张,就有一个高挑的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地从房顶上「掉」下来,落到医馆门前,小小声地叫她「姑娘」。

温情抱着一锅整準备出取晒干的药,冷不防被这一生吓了一跳,差点整锅药都摔出去。所幸门外那人手脚俐落,马上一整锅全整地抱住了,一点也没洒。黑衣人抱着铁锅,还要讲话:「情、情姑娘……」

温情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怒气并且体谅对方作为一个不用呼吸也没有体温的尸体长期以来的习惯才没尖叫出来,抱着手冷冷地道:「等多久了,干嘛不敲门?」

黑衣男子道:「没等,就刚刚。」

温情看着男子肩头凝出的一层水汽,明丽的脸上全是不信,单刀直入道:「你家公子呢?」

黑衣人吓一跳,赶紧搬出串通好的借口,却因为不大熟练而结结巴巴道:「公子忙、忙着呢,让我来取药……对,取药。」说着要往袖子里掏方子一般。

看着黑衣人手忙脚乱在衣服内袋一通乱掏,温情彻底没脾气了,反正这人也不是什么坏人,而他的主子更不是。说起来,她以女子之身,能在这山间栈道附近开医馆,还要感谢这对主仆不时暗中相帮。对方避嫌说穿了是交情,她却因此而无情以待可就不对了,於是暗叹一声,道:「行了,倘若当真是拿方子,哪一次他不会亲自来?除非是受伤了来不了,你不用搪塞我了。他现在在屋顶上吧,干嘛不下来?这回腿断了还是怎么,不会快死了动不了吧。」

一听被戳穿,黑衣人不知是有点害羞还是松了一口气,赶紧摇摇手:「没、没没有,没死呢,就是、就是走路不大方便,公子说是小伤、不碍事,休息几日就好,就不麻烦情姑娘了……这才让我来拿药。」语毕,却见女大夫不讲话,沉默地与那黑衣人对视了数息,后者仿佛受不了逼视过来地压力了,高头大马的身形竟然还对着一个年轻姑娘心虚地垂下了脑袋,小声道:「那个,其实……公子没钱了……所以……」

不等他说完,温情马上听懂了这对主仆死不进医馆疗伤的原因,转身进了医馆去张罗床铺和外伤用药了,头也不回道:「赊帐行了吧,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让他下来。」

黑衣人一愣,赶紧头如捣蒜道:「好啊!」接着无声地就不见了。

而下一刻,温情才甫将柜子里的干净被褥抱出来铺到榻上,一面色苍白却清俊得有些张扬的青年就出现在榻前,一手给黑衣人扶著,脸上还有点不情愿和莫名其妙,嘴上神神叨叨地:「说了休息一下就好,我又没觉得疼……男人没流血就躺下来像什么样子……」

温情望着来人双目上缠著的布条,问道:「阿宁,你家公子的眼睛怎么了?」

一旁的黑衣人仿佛对这一声「阿宁」毫无抵抗力,才一愣便老实道:「遭人暗算,从后脑……」

给他扶著的青年立刻不满道:「什么暗算,我也是能给人暗算的?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温情:「……你自己撞上去能撞瞎一双招子啊?」

青年道:「我只是淤血,那人被我撞上山壁,可是死得不能再死,撕不下来了!温宁你说是不是这样?」

黑衣人,也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羨曾经的座下鬼仆、「鬼将军」温宁,立刻有眼色地附和道:「是、是。」

温情暗暗翻了个白眼,也不多废话、也不管那自称上辈子是自己弟弟的凶尸在自家主子面前那逆来顺受的模样,仗著对方眼睛不便,一针扎在了青年的背脊上,对方蓦然腿软,砰一声张口结舌地坐到了榻上:「你、你……」

温情依旧不理,一手拿着痰盂塞到青年怀中、另一手抬掌就是快狠準地往青年背上一拍──

这下青年可顾不上说话,「哇」一声呕出了一口淤血,吐到了痰盂之中。

温情看着血的颜色,又闻了闻其中腥气,只觉得这人简直命大,却又不怕死得可以,便冷声道:「毒素深入肺腑,你等死吧。」

温宁道:「……情姑娘!」

青年一听,状似有些茫然,却是没有温宁的惊慌,反而神色没了先前的漫不经心,多了分阴霾和凝重。温情还要再说,就见青年起身下榻,虽然双目覆布,却精準地对着温情的方向一揖到地,沉声道:「既是如此,温姑娘,魏某有一事相求。」

这下轮到温情呆住了,其实她话还没说完、而青年虽然毒中得深也不是回天乏术,但她见青年那般慎重的神色,仿佛两年前她在仇家的追杀下被这对主仆救下之后,那个人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来临似的。按理说,眼前的青年──也就是自称上辈子是个风流倜傥、俊美潇洒的一代名士「夷陵老祖」魏无羨──与她可说是有著生死过命的交情,如今对方一脸要托孤的样子,她倘若识相点,就该也跟著盈盈下拜后说一句「请讲」。但不知何故,温情心慌得很,满脑子都是魏无羨肯定要给她出一个天大难题了,要是答应就是把自己推入火坑。於是温情斩钉截铁道:「我不听!」

似是早料到她会拒绝,魏无羨道:「你不听我死不瞑目!」

温情怒了:「你瞧不起我?废话少说,你落到我手上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魏无羨不肯起,而温情一介女子、功力也不如魏无羨,自然拉他不起,只能听魏无羨继续道:「你要是治好了就不答应我,那我就不让你治了,死在你这儿、坏你招牌!」

温宁道:「公子、情姑娘……」

温情道:「你想死在我这儿,我就把你五花大绑在床上、每天灌药,让你求死不能,吃喝拉撒也不自主痛快!」

魏无羨惊道:「你如此狠毒!」

温情厉声:「你如此无赖!」

温宁企图夹缝中求生存:「那个、情姑娘……你听公子说完,否则他会……」

魏无羨以利相诱:「你要是答应我,我不光给你治,我还把其一代的病人全找来让你治,给你赚大钱!」

温情听这一通歪理听得七窍生烟,道:「谁稀罕治你!你还想要累死我,没听过这种求人的,不应不应!」

魏无羨梗著脖子道:「你不应我就死在这儿,我死在这儿还会夜夜给你托梦你信不信!」

温情咬牙切齿:「魏无羨──」

温宁苦著一张僵硬的脸道:「情姑娘,求求你了,听公子说完吧。」

温情才不理他,对着魏无羨威胁道:「你不用急着说,我还有事情告诉你──我看你已经锁著灵脉锁三天以上了吧,可惜你这回中的毒厉害得很,不管有没有动用灵力,都会侵蚀到你的金丹,你要是现在不给我治,明天你就是个废人了!」

这下可是戳中了魏无羨的死穴,只见青年脸色惨白,不敢犟了,被温宁伸手捞了起来,放倒在床,神色紧绷地问温情:「我的金丹当真保不住了?那我自断经脉、你现在把金丹剖出来,不能让它中毒,这金丹我还有大用……」

温情忍无可忍:「你闭嘴!」

魏无羨道:「……我认真的!」

温情伸手把他的脸推向一边侧著,手在脖颈处摸索一阵,以内力在耳后吸出了一根细如头发小针,此针尾端一片诡异闪耀的黑紫色,却无味无痛,只在青年肌肤上留下一个血点,难怪魏无羨几日以来只觉得身有小恙、经脉阻滞,却没发现是身中剧毒的缘故。取出了针,把人交给温宁消毒伤口,温情仔细检视了毒针一番,就要取刀给魏无羨放血、顺带挖掉里面中了毒的肉。由于接下来会把人放倒超过两个日夜,温情动手之前冷静了一下,又与温宁眼神交会,才松了口,对魏无羨道:「你刚才说,要自断经脉,让我剖丹,可是认真的?」

此时魏无羨在榻上敷了些外伤的药,有些头昏,却仍清晰道:「自然。」

温情握了握手,道:「你当初找上我,大概不只是因为你自称前世与我相识,而是听闻了我有移丹之能,所以有求於我,对吗?」

魏无羨缓缓道:「是。」

温情手上动作不停,肃然续道:「移丹不易,也并非每个人都能承受移丹。我知你体质特殊,生来便有两颗金丹,所以你若要求我移丹,八成是要将体内其中一丹移给另一个人。然而我不能保证,每一次移丹都能万无一失,能成功移丹者只有……」

魏无羨道:「只有五成。我知,但是一半一半呢,两次移丹总会成功一次。我有两颗金丹,要是一次失败,你还能移另一次,不就一定能成了么?」

温情浅浅一笑,很快隐去,道:「今生医术稍有小成,不只一半。」顿了顿,看魏无羨几乎是喜形於色,又道:「但你別高兴得太早,若要移丹,你可得完全把这伤养好。你能保证等着移丹那人,还可以撑到你复原、让你带他来我这里?」

魏无羨道:「我能不高兴么,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答应了么?」

温情轻哼了一声,见不得魏无羨那样得意,道:「睡一会,醒了再说吧。」语毕,几针落下,魏无羨便失去了意识。

魏无羨睡过去之后,温情才对温宁道:「到底要给谁移丹,你知道吗?」

温宁憋了一下,小声道:「知道的。」

温情又道:「他当真不知道自己中毒?平时挺心细的怎么生死大事跟棒搥一样。」

温宁道:「公子应该不知……他急着回夷陵去,发现身体怕是要不好,才来的。」

温情不解:「要回夷陵随时能回去,他不是每个月都回去么,急什么?」

温宁沉默了一下,才斟酌著道:「公子说,他怕歇个两天……眼睛好了,就没有借口了,趁着受点儿小伤,还能装一下……装可怜什么的……」

不是没看过魏无羨装可怜或者耍无赖,但温情从不觉得魏无羨那嘴脸可以得谁同情,更是疑惑:「他回夷陵不就是见同一个人吗,为什么一定要受伤才有借口去见?难不成他以前回夷陵都没见到人……」没说完,就见温宁露出了明明僵硬到几乎看不出,却又相当一言难尽的神色,默默地点点头。

温情一脸纠结,看了看榻上睡着的青年,又叹了一口气。

莫约十来日后,夷陵最是风景优美的寒山脚下,出现了一个俊俏的瞎眼公子,一身黑衣、鲜红发带飘扬,一抹笑容堪称丰神俊朗,可怜一双漆黑的桃花眼空洞无神,虽然可以施施然地负着手在街上走,无聊还能信手吹笛奏一段小曲,看着是风流无双,却是做什么都不方便。他买本秘笈会买成春宫、挑一袋土豆会挑成蕃薯,几天下来已经闹了不少笑话,成了山下小镇最逗趣的一帧风景。幸好这个黑衣公子身边跟著颇为忠心的一仆一婢,能任劳任怨地跟在他后头收拾残局,才不致於被小镇居民乱棒赶走。

当然,没被人赶走也是因为那个黑衣公子讨人喜欢,会逗小孩儿跟姑娘,还特別喜欢找人唠嗑。他说自己记性不好,忘了自己小时候是夷陵人,就是在寒山脚下长大的,却是因为长年在外,家乡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所以总想找人说一说话,好帮他回忆当年。

说着说着,自然就有人认出这名黑衣公子了,小镇上的摊贩和店家纷纷点头,说几年前看过还是少年模样的公子从寒山上下来,到镇上玩耍买东西吃,谁都不知道哪个世外高人隐居在寒山上,那么有钱、还能养出那么水灵俊俏的小公子,大家开开心心地说了一通,仿佛每个人都记得当年被小公子祸害的往事。而那黑衣公子也笑吟吟地听着,半晌问道:「各位哥哥姊姊,你们都说我以前住在山上,那为何你们都让我別上山?我许久没回家了,想去看看,至少看看家里人还在不在。」

语毕,四周竟然鸦雀无声,半晌,一个看似憨厚的青年被人群推推搡搡地挤了出来,尴尬一阵,虽然知道黑衣公子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努力忍著不让自己看起来害怕,道:「魏公子,不瞒你说,从前我们也时常上山去的,但这一两年,山里不知为何闹鬼闹得凶,久了,就没人敢上去了。公子,你眼睛不便,怕是也不能上山……何况山里那样那鬼,你家里人,恐怕是……」

然而,不等他说完,黑衣公子便道:「闹鬼?」

众人见他并无黯然之色,反而对山上闹鬼一事来了兴趣,又从噤若寒蝉的气氛中解放、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从寒山的前身乱葬岗讲起,拉拉杂杂说了一大串旧闻,其中不时参杂两句「鬼将军」和「夷陵老祖」,最后才说到了寒山上面时常游荡的鬼,而且用零星挤句就概括完了──据说这位是这两年间才出现的,所到之处皆是一片霜寒、渺无生机。

黑衣公子听罢,道:「既然说这鬼闹得很兇,代表他有伤人了?是不是害了几条人命?」

众人又是一阵安静,左右互看,最后各自摇头,说没有听过伤人之事,只是不约而同地说撞鬼的人都被吓坏了。

黑衣公子又道:「我虽然记不太清了,总归知道寒山上有一做远近驰名的山神庙,山神特別灵,庇佑了此地人民数百年安宁,可有此事?」

居民们纷纷点头,说确有其事。

黑衣公子道:「既然闹鬼,为何不去求山神显灵,治一治这个鬼?」

居民纷纷摇头,说那只鬼道行太高,已经鸠佔鹊巢抢了山神庙,把原来的山神赶跑了!

黑衣公子又笑了笑,朝众位居民拱了拱手,说他出外学艺,正好学了几招仙家除祟的本事,既然寒山闹鬼、而夷陵居民深受其扰,就让他準备一番,上山会一会这鬼。却又说自己从小长在山上,那鬼怕是记住了他的模样,见他上山肯定会隐身不出,所以必须借一套镇上居民的衣服,打扮一番,才能骗过那鬼混上山去。

居民们听得半信半疑,却又见这公子信誓旦旦,功夫很不错的样子,便有热心的樵夫领他回家,借了他斧头和衣服,黑衣公子笑着谢过,隔日便让他的婢子按照樵夫的模样把他梳妆打扮后,他便带着斧头只身进山。

这两年来,魏无羨不是没有发现,每每自己想偷偷上山,就会被挡在山脚下,但夷陵居民要进山却没有阻碍,左思右想又百般试验之下,发现把自己打扮成小镇上某个活人的模样、让自己沾上对方一层气息,大约可以穿透封山屏障约一柱香的时间,因此,魏无羨此番带着温情来,便也必须先自己成功穿透了屏障,才能想办法把別人也弄进山里来。

甫一入山,魏无羨立刻扔掉斧头,就地画了鬼道阵法、隔绝一切生灵的神视察探,再呼唤温宁、让他把温情带上山来,身上贴好魏无羨画的符咒,沿着他的指示偷偷前往山的另一侧,走捷径进入寒山地宫──有温宁在,魏无羨不必担心他俩会找不到路。

由于气息遮掩只捱得过一柱香,魏无羨也只能撑起一柱香的鬼道阵法让温宁揹著温情冲去山体另一侧的地宫入口,自己便无法同去,免得被蓝忘机的神识发现,在半途中逮个正著。於是魏无羨一边维持著阵法通道,一边就寻著记忆上山,虽然见不到东西,却也勉强来到了孩提时期常常玩耍的林子里,随便找了一棵低矮的老树爬上去坐着,便抽出腰间陈情,横到唇边悠扬地吹了起来。

笛声清澈高远如天人之音,惊起林中一片雀鸟,其啾啁之声与笛声相和得恰如其分。然而吹不了多时,林中便一片寒意骤降,草木凋萎、遍地霜雪。

魏无羨一笑,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便两下抹掉了脸上的伪装,道:「你……也是来此地围猎的?可惜你在我这儿,猎不到什么东西。」

无人应答,魏无羨却听见了踏雪而来的跫音。

不一会,一只冰冷的手覆上的他的眼睛,魏无羨顺势阖眸,而当他的眼睫刷过对方的掌心,可以感到那不明显的颤抖。魏无羨心想,幸好他赌对了,这个人果然会来。虽然他少时曾发誓不再相见,但现在他看不见了,回来找这个人,不算食言。

蓝忘机也知道他没食言,所以来了。

魏无羨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伤了眼睛,任由对方抚摸的他的眼皮,静静道:「蓝湛……师尊。」

那人一顿,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魏无羨吞了吞口水,又道:「我现在锁住了灵脉、也看不见,我不会做什么的,我不招你生气,你不要赶我走。」接着他抬手一抓,捉住了那人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对方没有拒绝,转而把他的手拿下来,拢进掌心。须臾,魏无羨感到熟悉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寒意顿时去了大半。

蓝忘机果然没有赶他走,见他强行摸上山、过了屏障,也没打算罚他,而是将他提下了树,一路领回了当年住的小庙里。

魏无羨能感觉到,蓝忘机握着剑柄、他握着剑尖,一步一步在不厚的积雪中缓缓前行。到了庙里,魏无羨仗著对此太熟太熟,便如入无人之境找到了他当初睡的小间。

但当他正欢天喜地地在自己房里转来转去,整个人却被后心一股大力拎起,直直往后栽倒在了床上!

他下意识地闷哼一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他只是被轻柔地放在床上,速度却是迅雷不及掩耳,但他连后脑都没撞到床板,反而像是落在一团棉花上。而大开的房门「碰」的一声关上了。魏无羨连忙一掌劲气打出──木门却如铜墙铁壁巍然不动。耳边又是「喀嗒」一声落锁,心下了然──本以为蓝忘机没打算罚他的,结果是他想得太美,听这声音显然是把他关在房里不让出去了!

魏无羨只好讪讪地坐起身来,视线不知道对上哪里,只好茫然乱转一圈,接着道:「师尊,弟子知错。」

霜雪般的森冷气息从四面八方湧进房间,看似霸道,却是温柔,方才严厉的寒意在剎那间因为青年的服软而化开了,而魏无羨见怪不怪地阖眼──果然下一瞬便有一双手覆上来──蓝忘机八成是要他解释怎么弄得眼盲。

魏无羨老实道:「其实,是弟子不对……眼睛这样,休息一阵就好了,等淤血散掉又能看见了。我在外地有认识医术厉害的朋友,不会落下病根的。」

他感觉有人摸了摸他的眼睛,又拍了拍他的背。魏无羨眼睛一热,想到自己也无法在小庙待太久,突然忍不住道:「师尊,我现在瞎得跟傻子一样,你有那么多宝贝,可要给我找个好的眼罩,要好看的、还有防护符文的。」

对方没有发出声音,却掷起魏无羨的手心,将符文直接打在他的手中,就好像在上头写字一般:「何种花样。」

魏无羨思来想去,试探道:「我记得,师尊你抹额的花纹就挺好的,我很喜欢。」

过了一会,他感到一阵柔软光滑的触感滑过脸颊,下意识地伸手一扯,他便摸到了那卷云纹样──那一指宽的软布,果然是蓝忘机的抹额,因为他连那个小小的篆体字「湛」都摸到了。

魏无羨愣了愣,心中怦抨狂跳,微颤著把那抹额绕着自己的脑袋,覆在双目上绕了三圈,正要打结时,却被另一双手截去了抹额尾巴,环住了魏无羨整个人,并在他后脑牢牢地系了结──后来他一摸,是个同心结,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们姑苏蓝氏抹额不能随便解下、不能随便赠予他人、更不能随意系在他人身上,这我还是知道的。」

对方握了握他的手,而他手心又出现了符文「前世」、和「夫妻」。

魏无羨有些失落地心想:「要是这辈子也是夫妻就好了。」於是他道:「师尊,那些事情……夫妻什么的,我虽然知道,却都不记得,你能不能说与我听?不想说话也行,不如你施法让我梦见怎么样,梦里相见不算不守信约吧。我还隐约记得你会唱歌,可是都没听过,你也在梦里唱给我听好吗?」

结果魏无羨没梦到两人成亲,梦到自己被淋成了落汤鸡。

外头唏哩哗啦地下着雨。

那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少年的魏无羨仅著一件单衣,披着墨色外罩坐在小庙中庭的玉兰树下,睡得稀里呼噜,直到外罩都湿透,他才砸砸嘴,把黑衣扔在树下,摸索著爬上了树,躺到一处仅儿臂粗的树干上,仗著轻功卓绝,继续呼呼大睡。但熟悉的人一看便晓得,他那是装睡,自以为拿着一本书盖著眼睛就没人知道了──因此他也没发觉,蓝忘机其实一直在树下站著,手里拿着一把未开油纸大伞,见魏无羨没有把树下的黑衣捡起来的意思,便自行拿起来无声抖开、再以劲气振去泥水脏污,折好后掛在小臂上。

──也眼睁睁地看着魏无羨在树干上愈睡愈歪、树干愈压愈弯,让他几乎整个人要倒栽葱似地栽下来……但耳闻哗啦一声,真的掉下来了。底下的蓝忘机看得一清二楚──魏无羨分明是故意的。



略。



蓝忘机冷冷地开口,低磁地嗓音带出一个平淡的疑问:为何半夜爬树?

魏无羨一呆,他好久没听见蓝忘机跟他讲话了、也许久没见到这个人,因此一时魂飞天外、不知今夕何夕。而直到蓝忘机将手上的黑衣展开披到他身上,他才陡然一个激灵,像是终于知道冷一般,穿好了衣服、拢好领口,才道:「……嘿嘿,没啥。就是閒的。」

蓝忘机道:「摔倒也是閒的?」

魏无羨低头想了想,因为蓝忘机自他初次遗精后就甚少碰他,而少年自己也明白对方不碰是他自己的问题,才讷讷道:「师尊……你不必接着我的。我摔过,挺多次的,不怕摔。」摔个大马趴也好过缩在蓝忘机怀中却浑身燥热、全身肌肤遮不住地泛红、徒增心乱。

蓝忘机道:「不疼么。」

魏无羨摇摇头道:「我不怕疼。」

但不怕疼、跟不会疼,到底是两回事,於是蓝忘机轻轻把少年提了起来,往他胫骨上按了一下,魏无羨一个踉跄,没忍住一声痛哼。忍不住道:「师尊……!你这样我起不来了!」

蓝忘机道:「那便不起。」

魏无羨诧异道:「不起我继续淋雨?」

蓝忘机望着他,伞便放在了一边,一语不发便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踢开庙门走了进去。而魏无羨几乎看傻了眼,直到蓝忘机把他抱进房间、泡进了已经呈满热水的浴桶,他都没回过神来──他记忆中的蓝忘机绝对不是这样的!

梦境的转换总是异常纷乱,而这个梦境到此嘎然而止,魏无羨便以为自己要醒了,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确实也趴在榻上没错,身上只穿着一件亵衣搭著薄被,身子底下则被他睡得热呼呼的。但是才要起身,他便被一股巨大了力量猛然扯回了床上!


不可描述略。


而结束之时,蓝忘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魏婴,明天见。」

梦境便又换了一换。

这一回,魏无羨没什么实感,只知道他想跟蓝忘机说话,对方都不理他,魏无羨心想:「他的话那么少、那么闷,跟他做夫妻肯定要无聊死的。」后来又想:「但我本来就爱说,话都给我说完了,他安安静静地听着也挺好的……这叫什么来着?咦,不就是夫唱夫随么,难怪要做夫妻的。」

於是他在地上滚来滚去,心想要是蓝忘机能跟他讲话,多好啊。肯定是蓝忘机说一句,自己就会忍不住回上好多句的,便哼哼道:「蓝湛,咱来聊天吧。」

结果对方问他:「你都何时休息。」

魏无羨觉得这人实在太无聊、无聊得都没法儿说话了,只好央求对方唱歌。而蓝忘机居然没有拒绝,而是把昏昏欲睡的魏无羨摆到了腿上,低柔地哼起歌,那歌声说不出的好听,总让人想追随,一直跟著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流浪、浪迹天涯。

魏无羨才满意地想,这人真是特別好。难怪自己那么喜欢,就算无聊也要跟他做夫妻。於是他忍著发烧的不适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往那人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也许是梦境圆满,魏无羨所说的、想知道做夫妻的事、想听蓝忘机唱歌的事,对方都为他达成了,於是终于醒了过来。

而且刚刚好,就在曾经那个被他找到路径通往地宫冷泉的石室。

从前魏无羨不知为何蓝忘机会让自己到这里,被他打破了禁忌般的祕密,现在他在石床上打坐一阵,才发现这个石床是灵玉制成,可以让人恢复元气,这才颇感于蓝忘机的心细──如此休憩,魏无羨才小睡了片刻,视力就恢复了一些,能看到大概轮廓了。

但从前曾经被魏无羨找到通往地宫的石阶,蓝忘机便把入口封死了,这让魏无羨一阵为难,担心无法按时与温宁温情会合,便只好先在石室的几面墙上画了一个隔离魂体的阵,阻止蓝忘机进入。接着他沉吟一阵,低声对着地上说了几句话。

不到一刻钟,魏无羨眼前的地砖就被挖通了一个洞,而温宁从里面钻了出来──这数百年来,温宁挖地的技能炉火纯青,不管再硬的石壁都奈何不了他。因此魏无羨便顺利地跟著温宁下了地宫,而且做好了布置──让任何魂体都无法进入。

温情坐在冷泉边,全身包着厚厚的大氅,一边的木盘上已经準备好移丹的器具,温情却一脸要吃了魏无羨的模样,等人来了,便指著冷泉中央冰棺道:「刚刚阿宁带我看了,棺材里头就是你要移丹的人?」

魏无羨才点头,温情便厉声道:「你疯了?你给死人移什么丹!」

魏无羨摇摇头:「他不是死人。」

温情道:「不可能,无论是谁被关在这种地方几百年都死透了。」

魏无羨道:「不会。」随即踏进了冷泉,涉水行了几步,爬到了冰棺之上,双手贴住了棺面上的符文,而整个棺材跟著映出奇异的冷光。魏无羨续道:「这座冷泉是我打造的、冰棺是我亲手刻的,因此,它只会装一个『死者』、它的主人──那就是我。只有我躺进去,整座地宫的阵法才会完整、而墓主才会真正成为厉鬼。一旦棺木里头的人不是我,那个人就不会死,只会灵肉分离,等我回来……把棺材亲手打开。」

说着,魏无羨咬破了自己的双手食指,在棺面上徐徐画了起来,同时,冷泉内的阵法纷纷闪起幽幽的绿光。当泉水水位缓缓下降,温宁也抱着温情跃入水池中,来到魏无羨身边。而等到泉水完全干涸,魏无羨也解开了棺面上的封印,而温宁运劲一推──一声低沈的巨响,冰棺棺盖缓缓地向一侧滑了开来。

里头的人闭目沉睡着,额头上的两道伤痕还相当新鲜,仿佛只是昨天无意间撞伤了一般。温情靠近了点,让魏无羨把人抱出来放在棺盖上,摸了摸他腹上的伤口,与魏无羨对视一眼,道:「你都想好了?」

魏无羨自己躺进了棺内,轻声道:「早想好了。」

於是温情不再多话,咬牙动起了手。

移丹是一项大工程,以温情现在的功力最少得花上三天三夜,而魏无羨离开石室之前,为了确保时间够用,便在石室当中留了一道专门对付魂体的幻阵,当蓝忘机闯入,便会困在里面,以为魏无羨还在石室之中。当然,魏无羨深知以蓝忘机多年修为,这幻阵不可能困住他多久,却没想到温情即便是硬将移丹时辰缩减到了一天一夜,蓝忘机还是穿过重重法阵找了过来。

所幸当时,移丹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而魏无羨也重新画好冰棺上的法阵,待温宁温情已经将蓝忘机的身体移出冷泉,泉水重新注满,冰棺棺盖便又自动阖上。

而当蓝忘机的主魂冲破屏障的那一刻,才闯入地宫冷泉,就被猛然吸入了自己的肉身当中。而在温情看来,只是眼前忽有白影一闪,那个看起来死了三百年的男人就猛然睁开眼睛,一跃而起,冲进了冷泉,扬手一掌狠狠劈在冰棺即将闭合的棺盖之上──

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而蓝忘机近乎赤红著眼睛在棺盖上连劈数掌,温宁见状,竟也冲上去帮著劈,拳掌齐出、连劈带砸,加上两人都是力大无穷之辈,数息之后,棺盖竟然生生被打裂了!

而棺盖一裂,与棺身便不再严丝合缝,蓝忘机猛然一掀,整片棺盖断成数截,而他便寻了一人可入的破洞,钻进了冰棺之中!而压制山体万鬼的阵法受到激烈震荡,竟然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温宁大吼:「含光君!公子!」

蓝忘机充耳不闻,颤抖的指尖触到魏无羨冰冷带霜的脸,接着顺过那浓密纤长的睫毛,迫不亟待地想看那羽睫下的双眼。此时魏无羨的额头也出现了两到细细的血痕、比蓝忘机头上的更深、更霸道,不只是要将魏无羨的魂魄割裂,也会直接让魏无羨的肉体死亡。蓝忘机捂住了魏无羨流血的额头,不断释放灵力,喝道:「魏婴!」

原是意识远去的魏无羨被这一声震得微微醒神,也气若游丝地回应道:「……师尊。」他似是攒了一辈子的力气才能从破碎地气音里挤出话来一般,又像是被冻得结结巴巴,道:「我、我有话……」

未尽的话语湮灭在嘎然而止的悲凉泣音里,震荡的阵法链接到魏无羨身上,痛得他猛地咬住下唇,又似是什么都不想再说一般,那股狠劲把不怎么锐利的牙尖儿死死往柔软的唇上碾去,苍白的唇瞬间出了血。

蓝忘机又道:「魏婴!」

魏无羨不再出声,而唇上滴落的血珠仿佛一条求而不得的红线,迤逦到蓝忘机雪白的手指上,红得怵目惊心,却来不及成结就断了。但他却觉得如愿以偿,哪怕用尽力气之后,意识随即被扑天盖地而来的黑暗和汹湧的冰冷吞没──在弥留之际,魏无羨知道蓝忘机正把自己抱在怀里、他的脑袋靠在对方胸口,恍惚中听见一声声「怦怦」、「怦怦」的炙烈心搏、还有蓝忘机唤他的声音──那把又低又磁的嗓子在他耳边缠绵,缠绵出一句热烈又荡气回肠的「魏婴」。

原来蓝忘机都叫他「魏婴」。那自己又该叫他什么好……对了,一听蓝忘机说话他就记起来了,他叫他「蓝湛」。

蓝湛。

蓝湛蓝湛蓝湛──魏无羨想要大叫、想要那人说一句自己就回上十句,却浑身轻飘飘地无处著力、身不由己。阵法震荡得太厉害,他又来不及疗伤,体内碎裂的金丹和断尽的灵脉犹如反噬一般痛得他撕心裂肺;四肢百骸则从末端开始冻结,冷得他牙关打颤,而他知道深渊就在不远,下去就不会再上来。

但他好想、好想跟蓝忘机说话。

蓝忘机把人抱在怀里,又一掌劲气打出,把温宁送出了冷泉。

当天晚上,寒山脚下住着的居民没有一个睡着,都是半夜被地牛摇醒,出了门一看,整座寒山都被冰雪覆盖,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片沉静的白。而夜空仍在飘雪,一场雪下了七天七夜。


【待續】

想了一天覺得爛尾,修改重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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