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寒潭。
他在一片冰冷中惊醒。
脑海中争先恐后撕扯他神魂的记忆令魏无羡误以为，自己仿佛在无尽的梦魇中载浮载沉。但环着他身躯的、那笃定而炙热的拥抱，却又让他像一团初成形的胎儿，安详地卧在母亲温暖而浸满羊卝水的胞宫里深眠。接着，他在朦胧中望见那眉如墨画的昳丽面庞，对方将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中，慢慢往那冰冷彻骨的寒潭中心一路行去，直到荡漾着鲜红枫叶的潭水漫过那人修长白卝皙的脖颈。
那慎重而哀戚的模样，好似在带他横渡漫漫黄卝泉路。魏无羡的魂魄如一只小小的兔子，茫然而恍惚地在他掌心中扑腾翻滚，忐忑地哀求道：“蓝湛、蓝湛，你看着我。跟我说话，不要不理我。”
蓝忘机的眼神波澜不惊，对魏无羡的呼唤恍若未闻，却低头在那团奄奄一息的魂魄上淡淡地吻了一下。灵魂遭此触碰，魏无羡只觉得毫无肉体屏障而受此一吻很是难过，那火烫和温柔远超过了他能想像的程度，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求饶也变得更急切：“好蓝湛，蓝湛！不要送我入轮回行吗？我的魂魄可以再养一阵，陈情断了可以再找一把，不要让我去投胎。你看我年轻时做了这么多糟心事儿，搞不好要投畜生道去的，那样多不好？要是投胎成了只狗怎么办呀？求求你了二哥哥，别送我……”
蓝忘机依旧没有理会他，只是沉沉地道：“静心。”
眼下魏无羡魂魄虚弱，毫无反抗之力，只好恹恹地蜷缩在蓝忘机的掌心里，状似委委屈屈地蹭着被包覆在魂魄中心的金丹，一边承受着四面八方涌来愈来愈强悍的灵压。蓝忘机见到飘散在水中的陈情碎片也渐渐聚拢在魏无羡身边，确定一切就绪，遂深吸一口气，沉入潭底游到那巨大的玄武龟壳边。他先是划破了双手掌心，以鲜血在龟壳上画咒，再将魏无羡的魂魄连同金丹送入壳内……当中并无尸泥残骨，因为早在魏无羡炼成阴虎符之时，就将此处邪祟冤卝魂连同尸体一并清除干净了，他俩都不必忧心兽骨内有异物。
自此，重塑肉卝身的灵阵启动运转，魏无羡总算意识到蓝忘机没打算将自己丢给孟婆，便悄悄松了口气，收敛思绪专心聚魂并设法附到屠戮玄武的巨大遗骨上。随着龟壳一点一滴地被阵法吸收而变薄，蓝忘机必须不断以血重划，并同时以灵力护持魏无羡。
如同当年一样，但不只三个时辰，却是两人默契无边地合力奋斗了整整三个昼夜，终是有个血肉之躯缓缓成行──从心脏、血脉乃至于经络而往外衍生出四肢百骸，再生出乌发白肤，最后是眉目五官。蓝忘机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张面容他从未见过，却仿佛生生烙印在眼底逾千百年──是仿佛专程为了一辈子恣卝意大笑而生的俊朗轮廓。
蓝忘机道：“你怎么样？”
魏无羡只觉得这仿佛破茧而出的一次重生相当不可思议，遂一脸惊奇道：“这就成了？”
蓝忘机不着痕迹地抿唇，道：“嗯。”同时握住魏无羡的脉门，将三天里耗得仅剩一点的灵力送进对方灵脉之中。
魏无羡动了动四肢，又运转了一下卝体内金丹，赞叹道：“看来这次比结丹那一回顺利多了，至少你的金丹挺好使的，灵力充沛又境界稳固……也让这身体比莫玄羽那具好使多了，根本不用花时间就能驾驭。哎！所以我真的又活了一次？太好啦蓝二哥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魏无羡高兴地把对方那张俊脸捧起来猛亲，一边亲一边道：“总之就是比以前那个身体好多了……为什么呀？屠戮玄武兽骨当真这么行？”
蓝忘机面不改色地任他轻薄，只是耳根微微发红，却仍平静道：“是你。”
魏无羡愣了一下，骤然了悟，兴奋讶异地道：“真的？”然后往水中端详自己的倒影，哈哈大笑道：“真的！竟然真的是我的脸！”但他想了想，又道：“可我是以你的金丹为基础重塑的肉卝身、也应当是以你的意志为依归，怎么会完全是我自己的脸？”
蓝忘机凝视了他一阵，把魏无羡搂到眼前吻了好长一会儿，又亲了亲他眼皮，才道：“眼睛。”
魏无羡又仔细看了看水面，只见那双漆黑的瞳仁深处有一丝极为浅淡如冰的光芒，如涟漪般呈放射状扩散到瞳孔外环，仿佛紫水晶似的漾出醉人的星辉。他不可思议地惊呼道：“我的眼睛！跟蓝湛你的一样，真好看！太好看了！我就说用你的金丹打底我这肉卝身一定长得很好！”
蓝忘机沉默，只是摇摇头，并没有揭穿当初魏无羡为了不要重塑成个龅牙而团团转的熊样。只见魏无羡还在那里美滋滋地端详倒影，品头论足道：“果然是个美男子，这么俊！难怪我当年美貌闻名遐迩！可现在看来就是有点儿嫩……唔，但怎么会如此？没道理兽骨和我魂魄年岁都这样，重塑的肉卝身看起来却只有十五六……哦。”
蓝忘机仍旧沉默，于是魏无羡一脸坏笑地转过头来，慢悠悠地道：“蓝湛，是不是你？”
蓝忘机不应，微微垂下眼睫像是在掩饰羞涩。魏无羡垂头将耳朵贴在了蓝忘机温暖的胸口，果不其然听见了腔内剧烈的心跳震动。他再伸手探了探那张那始终白卝皙冷淡、此刻确火热炙人的脸，嘻嘻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某人想听我叫他哥，却不好意思，所以就把我变得跟他一样嫩，好正大光明地让我叫他哥哥。二哥哥，是不是这样？”
蓝忘机一语不发，双手一搂，便把魏无羡抱了起来，快步上了岸。
一脱离潭水，肌肤受风，魏无羡才赶忙手忙脚乱扒住蓝忘机烫热的身躯，抖着声音道：“啧、好冷啊，二哥哥你真是，也不给我带件衣服下来……”
蓝忘机道：“湿衣会让你更凉。”
不可描述略略略。
魏无羡窝了一会，觉得恢复了些许精神，便道：“其实我俩都变回十五岁也挺好的，咱们有好多十五岁没来得及一起经历的事情，现在可以啦！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都再做一遍！譬如这趟回姑苏，我们就可以去彩衣镇除水祟！顺便玩儿一趟……哈哈哈真是太好啦！你现在不跟以前一样讨厌我了，肯定有很多事情会不一样！”
蓝忘机抱紧了他，道：“嗯，不讨厌。”
魏无羡哈哈笑道：“你那时候看我没给你买酒，还瞪我呢！给你枇杷你也不要，现在给你你要不要？”
蓝忘机坚定地道：“要。”
其实忘了也无妨，再去经历一遍就可以了，两个人一起去。反正，他们现在还有大把的美好光阴。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