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时跑路冷争妍

02
下午兩點六分。
被冷汗浸透了一身，黑髮青年望著床頭鬧鐘，眸中還帶著未褪的睡意和不知名的情緒。然後他閉上眼，深深呼吸。

他還活著。

這是Joshua噩夢重複第77天，因病辦理休學後54天⋯⋯因失眠導致在下午兩點六分醒來，第23天。
下意識一伸手，摸向床邊桌上放了一夜的半杯水，同時掏出枕頭下的藥瓶搖了搖，空的。於是他有些沮喪地灌下那杯冰冷的水。
五點以前要去找菲奇醫師拿藥。意識到這一點，他狠狠抓扒了一下自己亂如鳥窩的頭髮順便以精神勝利法安慰自己。嘖，看來這個鬧鐘也壞了，他向來可是早睡早起。等等再去Curtis那裏買個二手的吧⋯⋯試試第13個鬧鐘能不能對抗這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他不會要求太多，可以是兩點十分兩點半兩點整甚至是兩點七分。

就是別讓他在兩點六分醒來了。
23次了上帝，他只是想要早起一點去湖邊晨跑健身而已，現在出門遭遇的濃霧只會摔斷他的鼻子。能不能不要每天都讓他睡到兩點六分！人魚線都要沒了！他再次煩躁的抓了抓頭髮起身離開床鋪，途中還要小心避免撞到頭，因為他睡的是下鋪。

然而上鋪空蕩蕩地，只有一席冰冷被褥蓋著佈滿黑灰的防塵布。

刷牙完畢，回頭不忘把床頭鬧鐘扔進背包裡準備拿去修，正在翻找衣櫃中的襪子時，他想起什麼似的頓了一下，打理好儀容後他才晃到床前把上鋪的防塵布謹慎細緻地收下來換上新的。

差點忘了，這是他洗的第23張防塵布，再這樣下去都要洗成第二專長了有沒有。
因此Lilian已經警告過他，要是再不好好關窗睡覺，弄得房間那麼髒，就給她滾回大學宿舍。真是開玩笑，她才捨不得呢，讓自己兒子到城市裡亂找醫生看頭痛花大錢吃來路不明的藥，誰受得了。總之，要房間不髒不如還張大床給他呢，他一個人的房間睡什麼上下鋪。
況且誰不知道，他房裡會髒成這樣的只有那張防塵布。否則怎麼會在他第一次洗完布後就被Adam搶去放火燒了？而Lilian邊哭邊顫抖著讓他關窗睡覺，到底是為了幫他解決問題還是純粹安慰自己呢？

雖然他這會兒休學是為了把失眠症看好，但Joshua敢肯定家裡絕對不只他有病。他爹他娘，一個兩個都把他當瓷作的，一條髒布也能大驚小怪。

結果，當防塵布燒掉了十來張發現沒用以後，Adam便不管他了。得到默許，Joshua 也樂得輕鬆，不必像開飯店一樣在衣櫃裡囤積一大堆白布。倒是Lilian似乎對於丈夫的冷漠不能諒解，三不五時對著Adam又哭又鬧，不然就把自己鎖在裁縫間裡閉門不出，搞得Shepherd警長動輒加班睡警局。

他才終於感到不對勁。畢竟Joshua也發現了，防塵布上那是什麼東西焚燒過後的灰燼，不是窗外飄進來的風沙灰塵。他家又不是焚化廠隔壁，那又是誰天天在他樓下燒東西？

Lilian有天拿著餐刀指著Adam的鼻子讓他把Joshua的床拆了，嚇得爺倆慌不迭點頭。Joshua卻在Adam拿著工具箱進他房間時堅決阻止了父親的行為，黑髮青年一臉頭痛對著他爹：「拜託別陪著Lilian一起鬧，幾歲的人了你們玩什麼家家酒。」聞言，他爹抿緊了雙唇沒說話，卻拿走工具箱回頭安撫老婆去了。青年鬆了一口氣，下一刻卻發現自己真是魔愣了，拆床就拆床也沒礙著他，為什麼想也沒想就拒絕呢？

那天晚上，主臥室傳來他娘響亮的抽泣聲，到他睡著了也沒停，弄得夢裡都是女人的哀鳴。Joshua對此無能為力，卻也看著Adam每天從臥室出來都掛著憂心忡忡的臉感到很不解。洗防塵布不就麻煩一點嗎？值得兩個人為他鬧騰到今天。

然而語焉不詳的父親總是讓他有滿肚子疑問。「多給你母親一點時間吧，她也不容易。先是你哥，然後是你⋯⋯」Adam瞥見自家兒子一臉狀況外的時候愣了一下，接著低聲咕噥著傻人有傻福後肅容對他說：「你別怪我，兒子。我和她，總得有個人要能保持清醒。」然後就出門了，留他一個人面對哭得亂七八糟的憔悴娘。聽著迴盪在整個屋子裡的嗚嗚哭聲，黑髮青年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不好了。唯一能肯定的是，全家都有病，而且像治療灰指甲一樣全家都得看醫生。

但Joshua只能對著父親高大卻有點滄桑的背影爾康手。
警長你瞬移技能有點滿對不對不要騙我！
話不要只說一半啊哥好像有聽到什麼關鍵字！
你們夫妻倆真的要放棄治療嗎我覺得可以再搶救一下啊！

Joshua先是懷疑自己的狀況來自家族病史——他哥他娘跟他，須臾後推翻這個猜測。Lilian擔任校董的數十年中都沒有發病，沒理由因為一個潔癖問題忍到今天爆發。何況Adam說的是，因為他哥和他。但他從小到大活蹦亂跳，連小感冒都沒有。反而是他哥，有點蹊蹺。

說到他哥。
他對這人沒什麼印象，只知道叫做Alex Shepherd，大他八歲，在他九歲的時候離家入伍去報效國家，沒了。而且，Joshua也不太記得對方長什麼樣子，因為家裡沒有他的照片，一張也沒有。

Joshua提著背包經過走廊的時候仔細端詳了一下掛在牆上的照片，每張都是爹娘跟他。不過基於牆上有不少畫框的痕跡，於是他猜，曾經應該是有的，他哥的照片，只是被人刻意抹去了⋯⋯彷彿那洪水猛獸般，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下樓時Lilian從起居室探出頭來，長年青灰的臉色戴著疲倦，紅腫的眼眶顯得很嚇人「起床了？餓的話冰箱裡有牛奶和燉牛肉。」

「不吃了，我去跑步。」他罩上兜帽，轉身欲走。

Lilian奇道：「鼻子不要啦你。」

「不會，手電筒帶著呢。」從玄關的五斗櫃上拎起鑰匙，他迅速換上慢跑鞋。

「那幫我買把剪刀吧，做你爸的新西裝用。」Lilian眼見勸說沒用安靜了一下，沒一會又看著青年的背影，試探道。然後對方淡淡地唔了一聲，回頭輕聲的咕噥伴隨著悶悶的關門聲在有點空曠的屋子裡面迴盪。「我晚點回來。」

Lilian聽著臉一沉，卻只是木然地瞪著被關上的大門，沒發作也沒說話。

待續。